2025年12月23日

【人物專欄】大人說#030 The leader——專訪吳昱德

第一次聽說吳昱德班長,是在剛入職時的社區招生現場。當工作人員抽出並複誦中籤者姓名,觀眾席一角傳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,原來被抽到的正是這位「萬年班代」,相約來現場報名的老同學們比自己抽到還興奮,足見他過去在班級中投入的心力。


#回首過往,輕度殘障大幅影響了昱德的人生上半場,不願被人輕慢的意念,化作他不斷前進的內在動力。#


昱德生於旗津,父親任職於碼頭運輸公會、母親則在區公所服務,當時雙薪家庭並不常見,正因父母都忙於工作,兄姊只能交予外婆看護,而年紀最小的他則是另請褓姆照顧。沒想到,因為褓姆照顧不周,他患上嚴重的骨科疾病,「不知道現代醫學叫什麼,總之就是整條腿爛到骨頭裡。」父親帶他跑遍全臺灣的醫院,最後卻從醫師那裏得到「必須截肢」的建議。但外婆並沒有放棄,她把兄姊送回家裡,四處奔走尋找治療偏方,全心全意照顧只昱德一人,最後硬是救回他的腿,加上後續手術治療,目前除了行走略有不便,並沒有留下其他後遺症,「我最感謝的人,就是我外婆。」談起已經過世多年的外婆,昱德流露出難得的感性。


多數人並不喜歡談論自身缺陷,昱德卻從來不以為忤,反而讓這樣的經歷成為人生的動力。「(自卑感)這件事情激勵了我。」小時候,因為跛腳常被同輩人以異樣眼光看待,好強的他強迫自己比同齡人更早熟,以高度自我要求回應外界的質疑——他始終記得學校教授的修身準則,亦以此為自身行為規範,透過內在的高度自律,以及對公共事務源源不絕的熱忱作為燃料,從求學時期擔任班級幹部,一直到以管理職退休,這段「服務馬拉松」橫跨數十年,至今仍活躍於社區大學和長青學苑,從未止步。


從電子修護科畢業後,昱德進入職場,第一份工作是在加工區美商公司擔任工程師,負責維修製造軍用晶片的機器。這是一份相當穩定的工作,上手之後,他和同事商量固定值早班,每天三點半下班後到YAMAHA功學社教授電子琴,並在市區的餐廳、酒吧擔任琴師。白天穿著制式工作服,與冰冷的機器為伍;夜晚則換上優雅的便服,透過音樂和人群交流,展現他截然不同的兩個面向。


#許多人畢生追求不過「穩定」二字,昱德卻認為轉換環境是一種成長方式,探索自己的各種可能。#


若只看到昱德服務時有條不紊的模樣,很難發現他其實有著渴望與人互動的感性靈魂。人生的轉捩點很快到來,當時亞洲金融風暴影響了臺灣景氣,在各公司紛紛採取裁員手段以降低人力成本時,昱德任職的美商公司採取了另一種模式:提供優渥的資遣費、開放員工自行申請離職,而厭倦面對機器、一直有轉換跑道想法的他把握了這個機會,毅然決然離開高雄,轉往中部發展。離開製造業,昱德從站務人員、總務行政,慢慢轉換到人力資源領域,他按照設定好的目標,完成數次幅度極大的跨領域挑戰,「我的目標是——成為一位全方位的專業經理人才。」他以二至三年為一個階段,在每個崗位都竭盡全力學習,也主動參與主管聯誼會等業外組織,透過各種方式了解行業結構、增進職能;一旦無法再突破,便主動轉換跑道,並將前一份工作所學應用在新工作上。


在中部待了六年之後,由於掛念當時已然年邁的父母,昱德選擇回到高雄。在職涯後半段,他再次跨界挑戰,在連鎖蛋糕店、證券公司、家電和寢具公司等等完全不同類型的產業擔任管理職,期間經歷父親罹癌,身為主要照顧者的他便選擇留守高雄不再調動,最後在日本進口保養品公司擔任協理,直至退休。數十載的職涯,他成功達成設定的目標,用努力和實力證明了自己。


除了職場,昱德在人生的另一個領域也投注了許多心力——信仰。


多年前,昱德曾經隨太太加入慈濟功德會,奉獻長達十五年。從八八水災到高雄氣爆,他利用假日隨隊參與賑災,除了提供事故災民三餐、分配物資,日常亦須固定關懷獨居老人,協助整理家務或配送慰問品。然而,平日上班、假日還要當義工的生活實在過度辛勞,他兒時的腳部舊疾也因此復發,必須再次接受手術,植入支架和鋼釘,而隨後長時間的復健,迫使他不得不放下慈濟的義工身份。


#信仰並沒有既定形式,無論任何宗教,只要行事正當、能夠觸動人心,都是真的、善的。#


離開慈濟後,昱德在姊妹的邀請下開始接觸基督教。一開始他其實有些疑慮——自己曾是慈濟的一員,還有辦法被其他信仰感動嗎?直到某次,他接受邀請,參與詩歌製作人盛曉玫的傳道分享,優美而溫柔的詩歌竟意外打中了他的心。在那次傳道結束之後,他開始反覆聆聽詩歌,細細咀嚼詞曲當中純淨的愛與信仰,內心萌生親近上帝的念想。最後,他在八年前選擇受洗,歸入主的名下。


受洗後,昱德面對生死抱持著更開放的態度:「我跟家人說,年紀到了,若是重病就放棄急救,不然只是徒增痛苦。」這樣的體悟除了信仰,也來自於父親的經驗,父親在過世前臥病在床很長一段時間,甚至因為抱孫不慎導致青光眼,最後數十年的日子是看不見的,「這樣活著,實在太辛苦了。」


在自我追求和實踐信仰之間已然十分忙碌,令人忍不住好奇昱德該如何維持家庭關係?「工作是為了賺錢,家庭卻是生活。」即使工作再忙碌,他都會嚴格劃分工作與家庭的界線,只要是假日,他會盡可能放下工作、回歸家庭,開車載著太太和孩子們出遊,即使只是出門吃個館子也好,確保有足夠的家庭時光。面對父母和子女之間的代溝,他也清楚是世代環境產生的差異,長輩不該用舊時代的經驗來要求身處科技時代的年輕一代,父母的角色雖是「教養者」,卻不能忘記該以「愛」為出發點,並善用溝通技巧,並非強加自己的觀念在子女身上,而是想辦法讓彼此理解與尊重。


在與家人的相處中,昱德也有所成長。他曾經拒絕兒子邀請他外出吃飯的提議,但看到兒子失望的神色,他才驚覺那是孩子們表達孝心、維繫親情的方式,因此他學會了適度接納這樣的愛,偶爾也能透過親子共同的活動,化解一些潛在的衝突。在孩子們長大之後,他更提醒自己要給彼此最大的自由,只要不危害社會且能自行承擔責任,他都不會干涉;而這份自由也包括選擇與孩子分開住,避免代間觀念或習慣不同導致不必要的衝突。


#退休不是終點,而是新的起點——除了責任的解脫,也有更多舒適圈以外的挑戰。#


昱德曾經仔細思考過「退休」這件事,並把它分為兩個部份:退休是「解脫」,是一種「時間自由」,當所有的時間都掌握在自己手裡之後該如何運用,便是人生的重要課題;退休也是「挑戰」,在一瞬間抽離職場,生活圈瞬間縮小之後,心理調適能力就更顯重要,收入減少後的生活規劃也是一項現實的考驗。看著身邊早一步退休的同儕,昱德深切體會到退休後不能只是待在家裡、照顧孫輩,那樣只會老得更快,一定要「走出來」,不一定需要預設明確的方向,但至少得先邁出第一步。因此,昱德的退休生活一點也閒不下來:每天早起,保持靈修、禱告的習慣;每天晚上到健身房報到,維持良好體態;在長青學苑和社區大學持續選修不同課程,手語班、歌唱班……探索新的興趣;若有空檔,則與老同事、新同學相約喝咖啡、唱卡拉OK,持續經營社交圈。


在長青學苑,昱德的音樂專業也發揮了作用,除了擔任班長,也因為過往的電子琴教學經驗成為助教,他會在課餘時間與初學的同學分享如何讀譜、如何用情感詮釋歌曲,更時常積極爭取班級福利,被老師和同學們譽為「滿分班長」。對他而言,「服務」既是一個不斷證明自己的過程,更有了許多意料之外的收穫——班級間深厚的歸屬感、與人交流的幸福感,以及幫助同學的成就感。以往因為「不想被看輕」而努力,如今,他有更多更正向也更甜蜜的負擔,成為積極生活的內在動力。


最後,當我問起昱德有沒有什麼話想鼓勵一下其他同學,他笑得爽朗,簡潔有力地為此次專訪下了結論:「來長青學苑,就對了。」不要待在家裡、絕對不能服老,保持規律作息、愉悅的心以及對於知識的好奇,在學習與服務中,就能讓生命更加豐盛、活得更自在——話說起來容易,但昱德真的靠著努力和自律實現這樣的理想,這樣活生生的模範在眼前,讓人對老後生活又多了些許期待呢!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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